十七年前的“非典”,我亲历的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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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年前的“非典”,我亲历的故事
文|东风徐来
【作者简介】
东风徐来,湖北黄冈人,中央财经大学教授。
日子过得很快,在今天人们仍在进行新冠病毒防控之际,全民抗击“非典”的日子,已经过去17年了。我不仅经历了这两次凶猛病毒肺炎肆虐,而且都擦肩而过。“非典”重点在广东、北京,其中北京有个感染严重的楼盘,我的房子正好在其间。这次新型冠状病毒(2019-nCoV))主要在湖北武汉黄冈等地。而我的老家正好在湖北黄冈。而且去年十二月,既去过武汉,也去过黄冈。两次都离自己如此之近。回想起“非典”那段日子,还真有不少值得记录的故事。
“小道”得知恶病
最早知道与“非典”有关的疾病,是从二姐夫处。大约是在2003年3月下旬。一天接到二姐夫电话,电话中声音大而且急:“老弟,赶紧去超市买白醋!赶紧去,不要问为什么,先多买些!”我哪能稀里糊涂去买醋。我说你要说清原因,买醋干什么?“听说广州那边有一种特别严重的传染病,已经死了很多人,都说白醋可以预防。”“赶紧去买,其他以后再说。”姐夫说。
听了这话,我半信半疑。首先疑惑的是,有这样的病?我怎么没有听说过,不敢相信。但问题是,如果没有,难道姐夫会骗我,他可不是这样的人。再说,骗我买醋有什么意义呢?想到反正买点醋也不是什么大事,于是赶紧打电话给夫人,让她放下手中的事,立即到超市买些白醋,不要问为什么,买回来再说。夫人立即开车到小白杨超市。但让她诧异的是,白醋早就抢光了。再跑了几个超市,结果都一样。原来知道这个消息的可不只我们一家,早在此之前就有不少人听说白醋能防南方的怪病,纷纷抢购,哪还有白醋可卖呢。
的确,“非典”这么大的事,我竟然是从小道消息知道的。而那时离广东最早有人感染,已经四个月过去了。
“莫传谣”!居委会大妈的xun诫
接下来几天,我非常关注人们所说的南方怪病。也开始听到一些人议论这个病。有人说如何厉害,传染性如何强,已经死了上万人;而另外一些人则说是造谣,根本无有此事,或者说可能有些传染情况,但不严重,完全可防可控,而且离我们很遥远。可没想到,没过几天,说北京已经有几例了!接着说外国人来北京已经有感染的了。但在2003年4月初卫生部和北京市政府的答记者会上,说并没有什么问题,可防可控。当有记者问到,国际友人是否可以来北京时,卫生部领导的回答是,来北京是安全的!听到这些,我也比较放心了。
可是,情势好像已经不能按官方说的发展了。再过了几天,说北京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,感染的人在增多,而且一些人开始戴口罩、吃中药预防。我却没太在意。我想每年交通事故死伤有多少人,难道就不开车上路了吗?所以基本没有放在心上。
又过了几天,突然听说我们单位住宿楼的某教授去世了,而且很可能是“非典”去世的。这正是我的住宅楼啊!而且这位教授的房子跟我的在同一层。只是我因孩子上学没有住在那里,但有亲友住在那里。这一下我紧张了,为了替住者负责,急忙打电话学校所在的居委会,问某教授是不是“非典”去世的。结果听电话里传来标准的大妈声音:“哪来那么多‘非典’呢?老教授因老年肺炎去世!记住了,不要制造恐慌,不要信谣传谣!”原来是这么回事!听了大妈的话,我放心多了。
后来才知道,这位教授正是因“非典型肺炎”而逝。而且一发不可收拾。据说是一位山西女士,之前要到广州进货,听说广州有传染病不放心,专门打电话问《南方周末》报社那边是否安全。报社让问广东省卫生厅,得到的答复是没有问题。结果女士去了,回到山西发烧病倒了。后来家人到北京医院治病,因为没有病床在走廊里打针,某教授去医院看病不幸感染了。因为当时整体还是以稳住为主,直到教授全家感染,才正视是“非典型肺炎”。
由于没有及时控制,最后这幢楼一共感染19人,某教授和另一位原学校退休的副校长,不幸因感染去世。后面这幢楼封闭约一个月。值得庆幸的是,我那房子居住的亲友并没有感染,算是躲过了一劫。
我发烧了吗?灾情中的心理恐慌!
4月初的时候,最初知道某教授去世不是“非典”时,我对北京也比较放心。大约4月10号左右,我要到海南出差,出去的时候北京还比较平静。电视上看到卫生部长答记者问,说传染不严重,可防可控。没有想到,刚到海南几天,突然风向大变。政府高调宣布北京疫情很严重,“非典”是严重的传染病,北京已有多人感染,且有多名医生感染甚至死亡,一些人正挣扎在死亡线上。一时之间,媒体天天报道新增病例,每天都公布新增感染人数。政府号召全民动员,减少人口流动,戴口罩,不出门,北京的学校统一停课。一下子全国都行动起来,实行全面防控,各地设关卡、测体温,严阵以待。由于风声日紧,疫情发展很快,北京需要封城的声音也是一天比一天高涨。
在这风声鹤唳,形势日紧境况下,很多人开始慌恐不安,甚至极度恐惧。越来越多的人感觉自己情况不好,怀疑自己是不是感染了病毒。其中,在北京的外甥、堂妹以及学生,有些开始担心起来,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感染。
其中,最有意思的是,堂妹打电话过来,说一起租房住的女孩发烧了,烦躁不安,好像很着急,问我该怎么办。我说你们到街上买体温表量一下,看看烧到什么程度,不就知道了。妹妹长叹一声,“这时候哪里还能买到体表呢!”是啊,我也糊涂了,在疫情暴发时,这些不是早就成稀奇货了吗!
“那你们赶紧给防控小组打电话吧,让他们测试一下。尽快确诊。”她们打了电话,接着来了四五个人,口罩防护服,全副武装。来人很快量完了体温,一看36.8度!“嗨,体温不高啊!又一个心理发烧的!”防控人员说。
是你回北京,还是我出北京,两难的抉择!
正在大家焦虑的时候,夫人打电话说,自己感觉也不好。虽然我们不是住在那已经感染了十几人的楼里。但整个气氛,让人都感到慌恐,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得上。夫人称感觉头脑昏沉、浑身无力,担心自己感染上了。家里住十九层,因为担心电梯传染性,小区电梯全停开了,夫人觉得上下楼也没有平时有劲。当然,最担心的还是十岁的儿子。于是决定把儿子送到姥姥家去,以免万一自己感染了传给小孩。
大约是四月十五、六号,夫人有些急了,打电话要我回北京。态度很明确:你得回来,我们一家人,要命运与共。那意思是说,要没也没在一起。我跟夫人解释,北京可能封城,封在里面会怎么样还不知道。还是你带着孩子出来吧,最好回湖北老家,那里有自家的房子,而且山青水秀空气好!当然,对于这样的决策,也有诸多顾虑。如自己有没有感染?别人是否会嫌弃?好在当时情况还好,一是SARS病毒引起的肺炎,只有发烧才会传染。只要体温正常就没有问题,而他们体温都正常;二是那时全国交通通畅,没有封村封路之说。其实道理很简单,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,遇到灾难,总会要往更安全的地方移动。所以,在犹豫了两天之后,夫人决定,带着孩子出城,回乡村老家去!
享受个人“专厢”待遇
我们决定都回乡村老家,并约定在浠水会合。我先从海南到深圳办件事,深圳办完事后,大概是四月十九号,座上从深圳到黄州的火车。因为广东是重灾区,加上形势紧迫,人心惶恐,出门的人很少,有些人买了票又退票。不过尽管如此,我还是没想到,在一节车厢内,竟然就我一个人!诸然享受了一次一人一厢的“专厢”待遇!
“北京回的,就扔出去!”
我从黄州下火车,又从黄冈汽车站座上到浠水的巴车。然后到浠水二姐家,与从北京回来的夫人孩子会合。因为黄冈口音,顺利地座上了从黄州至浠水的巴车。在行进中,偶尔有人中途上车,而每次上车前,司机都要问,是从北京、广东回的么?如果说不是,再证明一番,方可获得开门上车。当然,司机主要还是听是否是黄冈本地口音。我忍不住问,是广东、北京回来的怎么样?司机回答,那可不让上!我又问,那要是上来了呢?“上来了,我就把他扔出去!”司机恶狠狠地说!我不禁一惊!我的天,司机不知道我从北京出来,又从广东回来,更不知道我们学校那楼已经十几例“非典”中招的,要是知道这些,会不会真的把我扔下车呢?
亲情与险情,不容易的选择
上面说过,人生遇险,肯定考虑更多的是脱险。但快要到家时,还是有各种担心。既怕给别人带来不便,又担心会遭人嫌弃。所以,也是惴惴不安地回到家乡。先是在二姐家住了一晚,姐姐家不用说,一家人都非常高兴热情。只是外甥在上高中,学校要求谁家有从北京和广东回来的要报告。第二天回到自己家乡,因那时农村基本没有电话,手机也没有普及,不能准确通知回家时间,自家正好没有人在家。但我们一到村头,首先是房下哥哥和几位乡亲看到了,大家都十分热情,没有一点惊恐和嫌弃的意思,都纷纷招呼先到他们家休息喝茶。而且堂哥徐长青赶紧出去买菜,一定要留下吃午饭。其实那时乡村也很紧张,虽然乡村并没有确诊的病人,但是到处谣言四起,今天说这里有,明天说那里有。农村也都开始吃中药增加免疫力了,一些地方已经不欢迎北京回来的进村了。在此种情形之下,乡亲们的热情,的确弥足珍贵!这份情怀,永远都记挂在心!
田园之乐,非常乐!
四月下旬,烟花三月(阴历),我们一家人回到家乡。真正是春暖花开好时节啊!阳光明媚,春风吹拂,桃红柳绿,蝶舞蜂飞。加上我的家正在一个山坳里,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。我曾写过一幅门联,上联是:后靠青山鸟啼喜,前临碧水鱼游欢(每句省了四个字)。加上那时候家乡没有什么污染,空气清新宜人。从年轻时起,一直读书、工作,很少有机会在家乡好好住住,好好陪伴一下父母家人。由于年轻时身体不好,加上学习工作任务重,1985年考研究生到北京后,大病了一场,1986年不得不因病回家休息一年。记得当年3月下旬到家,前后在老家住了近一年时间。那时很我时间都住在医院里,但后期则以家居为主。一家人其乐融融,亲情味道十足,很令人怀念!特别是慈祥智慧的父亲已经进入老年,因为肺源性心脏病倍受折磨,我也有幸在家多陪伴他一段(老人于1987年底辞世)。正是在这回家病休的日子里,我也有幸体验了家乡的美丽!对家乡美景尤其是春景的感受,是过去从未有过的。只是自那以后,直到这次“非典”回家,才有机会再一次享受家乡春色和田园风光了。
既然回家无事忙碌,又正值春意浓浓、赏心悦目观春之时,何不到处走走看看呢。于是我带着夫人和当时十岁的儿子,走进大自然,走进春天!我们到小河里捉鱼,到水田里捡田螺,到岸边抽竹笋,到大山里摘金银花。大自然芳草清香,浓浓的泥土气息让人陶醉。有一天,大姐夫带着我们一家,到一座山边的河里捞小鱼,是用竹杆和丝网做成的鱼网去挞鱼。那时河水清清,哗哗流淌,水中小鱼一阵一阵迎水而上。没有想到,姐夫只个把小时,就挞了一小竹箩,应该有五六斤重吧。只可惜,后来那里建成了产业开发区,建了不少药厂,有些药厂排的废水毒性很大,如今河里早没有鱼的影子了!
在家前后住了十五天,带着一家人亲近自然、亲近山林和田园的日子,令人回味!真正是:田园之乐,非常乐!
谣言难止于智者?也未必!
最有趣的事,还属于一次惊心动魄的送瘟神活动。大约是5月初,那天我正好在大姐家,应该是中午时分,突然接到二姐从浠水县城打来的电话。二姐慎重其事地、反复地嘱咐我:有个极其重要的消息必须告诉大姐。说是晚上七点以前,务必要送瘟神。要准备好艾草、茶叶、绿豆和大米等,面向东方祭祀,要送瘟神。我问为什么要如此做法?二姐说,浠水那边,有一位哑巴,几十年不能说话,现在突然开口说话了。哑巴说,“非典”是瘟神发怒了,大家送瘟神就没事了!当然,我一听就觉得是假的,是无稽之谈。所以,我只呵呵一声,没有表态。接着还提醒自己,谣言止于智者,不能告诉大姐,自己不能做传谣的人。
可是,令我没有想到的是,到了下午大约五点左右,大姐的婆婆带着艾草和其他一些东西,急急忙忙告诉大姐,交待晚上七点前,务必要送瘟神,以保家人平安。至于如何送法,说的跟二姐要求的一模一样。我非常好奇。以为只是相隔数十里外的浠水才这样,我们这边怎么也这样?边忙问老人家,为什么要送瘟神。老人很认真地说:嗨,好神奇啊!听说附近某处,一个小孩,刚刚出生就会讲话了!这些都是刚刚出生的孩子讲的呀!赶紧准备吧。我愕然!
更没有想到的是,第二天上午从大姐家回到自己家。乡亲们正津津乐道地讲头一天如何惊心动魄送瘟神的事。原来自己家那边的故事更精彩。那天还比较特殊,原因是我弟弟在有另一个村有田要种,春天正请乡亲们到那个村插秧。结果本村下午得到重要消息,说晚上七点以前,必须送瘟神,否则后果严重!由于一些人在另外村插秧,那时农村还没有普及手机电话之类的,只好让孩子们去叫。距离大概也有四五公里,时间十分紧迫。孩子们很负责,拼命奔跑,把正在田里插秧的妇女同志叫起来。由于孩子奔跑来叫,说得严重,大家也就十分重视,不容多说,直接从田里起来往家急奔。终于,于晚上七点前完成了送瘟神的任务。
不过,我更关心的还是原话题。我问乡亲们,为什么要送瘟神呢。乡亲们的回答更令人惊奇。“啊,听说附近某某地方,一个人得‘非典’死了。没过多久又活了过来。然后说了必须送瘟神及怎么送的事。”
我的天,真惊到我了!什么时代了,人们还信哑巴说话、新生儿开言、死后复生再能报信息的事!而且同样的事,三种原因,显然是造谣。人说谣言止于智者,我是智者吗?起码我是想止谣言而不得的!
“非典”的事,一晃17年过去了!那场与此我擦肩而过的灾难,夺人性命,伤人身体,影响经济,真可谓惊心动魄、教训深刻。然而,我们有没有好好总结呢?如何不擅杀、滥用野生动物?如何保障疫情灾情信息透明通畅?如何保障灾难时物资储备充足和紧急采购系统启动?如何协调好防疫和社会经济秩序的关系?有道是,前事之师,后事不忘,吃一堑,长一智。但愿我中华大地,不再发生此类疫情灾情!
2020年3月29日于北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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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态度,有温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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